古蘭經在當今世界是極具重要性和影響力的一本書。它是伊斯蘭的根基文字，通過伊斯蘭教法（sharia），它為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塑造了法律體系，政治生態，道德準則，文化習俗和崇拜禮儀。

有趣神秘的古蘭經

古蘭經中有很多東西很難理解，看起來令人費解。這不是一本容易讀的書。然而，對於基督徒來說，也許古蘭經最有趣神秘的地方是其中有關於聖經故事和人物的諸多典故。盡管伊斯蘭在過去1,400年中對基督教發出了最現實的挑戰，征服了古典時代晚期五國裡五個宗主教區中的四個，然後將其伊斯蘭化—亞歷山大港（Alexandria），耶路撒冷，安提阿（Antioch，安提俄克）和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但古蘭經的文字大量借鑒了聖經。古蘭經中最頻繁被提及的兩個人物是穆薩（摩西）（136次）和易卜拉欣（亞伯拉罕）（69次）。提到爾撒（耶穌）的名字的次數是穆罕默德的六倍。

關於古蘭經中的聖經典故，很令人吃驚的一點是，其中多種資訊和知識的混雜令人費解，但同時又欠缺必要資訊和知識。例如，雖然古蘭經包含數百個對聖經人物和事件的引用，但古蘭經似乎認為爾撒的母親麥爾彥（馬利亞）（Mary）（希伯來語為米利暗【Miriam】）與穆薩和哈倫（亞倫）的妹妹米利暗是同一個人。在古蘭經的一章「儀姆蘭的家屬」（The Family of Imran）（聖經出埃及記6：20的暗蘭【Amram】）中，有一段關於「儀姆蘭的妻子」生了麥爾彥的記載，之後她由施洗約翰（葉哈雅）的父親宰凱里雅（撒迦利亞）撫養長大（古蘭經3：35—37）。還有在古蘭經19：28中，麥爾彥被稱為「哈倫的妹妹」。【1】這些結果引出了一個問題：「古蘭經怎麼會對聖經有如此多的了解，同時卻又不知道儀姆蘭（暗蘭）的家族與拿撒勒人爾撒（耶穌）的家族之間相隔一千年呢？」

這絕不是聖經和古蘭經之間唯一的矛盾之處。其他的不一致還包括哈曼（Haman）的名字—聖經以斯帖記中一個常見的名字，這個名字出現在穆薩時代的法老宮廷中（古蘭經28：6）；在出埃及記32章金牛犢事件（古蘭經20：85，87，95）中出現了一個「撒米里」（Samaritan，撒馬利亞人）；提到了掃羅（Saul）（塔魯特）根據是用手舀水喝還是用嘴巴舔水喝來揀選士兵（古蘭經2：249），這當然可以追溯到士師記7章中基甸（Gideon）的故事。

我提到古蘭經和聖經之間的這些不匹配之處，並不是出於護教爭辯或挑起論戰的目的，而只是為了強調這個重要的問題：「為什麼古蘭經中有如此之多的聖經典故？」

一個「基督教的異端」？

大馬士革的約翰，希臘畫像（14世紀）

古蘭經中貫穿著豐富而奇特的聖經資料，多少個世紀以來，基督教給出的回應是反復得出這樣的結論，伊斯蘭的起源最初是來自某個基督教宗派。因此，大馬士革的約翰（John of Damascus）在穆罕默德之後一個世紀寫道，聲明穆罕默德「在與一位阿里烏斯派（Arian）僧侶就舊約和新約交談後」，從而捏造了自己的異端教派。【2】其他持類似觀點的知名人物包括湯瑪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庫薩的尼古拉斯（Nicholas of Cusa）和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其中一些人聲稱是受到阿里烏斯派的影響，另一些人則聲稱是聶斯托里派（Nestorian）。直到現代，這種觀點一直如此盛行，以至於它可以被當作是基督教對古蘭經中出現聖經資料的傳統解釋。

這種將伊斯蘭視為某個源於基督教宗派異端的觀點激發了兩個彼此對立的反應。一個是修正所謂的「錯誤」，這是大馬士革的約翰的做法。另一個對比鮮明的回應是肯尼斯•克拉格（Kenneth Cragg）主教所說的恢復（retrieval）【3】過程。克拉格的恢復思想是，基督徒應該通過去除使伊斯蘭裡真實基督模糊不清的面紗來消除或扭轉與福音偏離的分歧之處。這種方法試圖通過揭示古蘭經的真相來肯定古蘭經中真實的部分。一些作者—克拉格就是其中之一—主張之所以有這層面紗存在，是由於基督教一方的失敗，因為「伊斯蘭是在一個不完美的基督教環境中發展起來的」。【4】因此，對於克拉格來說，「恢復」（retrieval）也代表一種「恢復原狀」（restitution）。【5】

另一種觀點

馬克•杜里（Mark Durie）的《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The Qur’an and its Biblical Reflexes）

但是，如果「修正」和「恢復」兩種觀點都是被誤導的，會怎麼樣呢？如果整個伊斯蘭發源於基督教根源的觀念本身就是一個荒謬的錯誤呢？是否有可能，修正觀點和恢復觀點其實都是不成立的？

在我的書《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The Qur’an and Its Biblical Reflexes）中，【6】我探討了另一種觀點，即聖經和古蘭經之間存在深刻的神學脫節，這種脫節如此深刻以至於在任何有意義上伊斯蘭源於基督教或猶太教的觀點都站不住腳。的確，古蘭經結合了聖經裡（和聖經之外）的基督教和猶太教資料，但它將這些資料賦予新的意圖，利用它們來服務於一個徹底不同的神學目的：古蘭經按照自己的神學鼓點的節拍行軍。我的結論是，古蘭經中大量關於聖經的映射，實際上並不能證明伊斯蘭和基督教之間存在更深層次的「譜系」一般的密切關係。

舉一個例子，古蘭經反復提到耶穌（爾撒），甚至稱他為彌賽亞（麥西哈），但這是一個沒有（研究耶穌基督的）基督論（Christology）的基督，因為沒有解釋彌賽亞該是什麼樣子。表面上彌賽亞這個頭銜的讀音已經延續到古蘭經中，但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聖經和古蘭經之間的神學差異比首先表面顯現出來的相似之處更加深刻。例如，古蘭經缺乏聖約神學（covenantal theology）來構建人類與真主之間的救贖關係。古蘭經中阿拉伯語單詞mithaq和ahd有時被翻譯為「契約」，在對這些詞進行仔細的語言分析後表明，在古蘭經中，真主不會與人簽訂帶有相互約束義務的契約；這種關係只存在於人與人之間。古蘭經中真主與人之間假定的古蘭經契約實際上是真主強加給人類奴隸的義務。

古蘭經中大量關於聖經的映射，實際上並不能證明伊斯蘭和基督教之間存在更深層次的「譜系」一般的密切關係。

可以肯定的是，古蘭經異常海量地借鑒了基督教和猶太教的資料，但不是為了形成自己的神學體系。例如，在古蘭經出現時，以神之名義進行戰爭的想法在基督徒中是流行的，古蘭經從同時代的基督教中汲取並融合了思想和實踐，【7】但古蘭經在這樣做的同時並沒有採用聖經關於戰爭的神學解釋。相反，它創造性地發展了自己的爭戰神學，將同時代基督教實踐中的東西融入到前伊斯蘭阿拉伯突襲文化的框架中。【8】

乍一看，一神論（monotheism）是聖經和古蘭經共有的一個神學思想，但開始的表像可能是有欺騙性的。在律法書（Torah，摩西五經）（聖經中的首五卷）中，聖經對一神論的強調是關於對耶和華（Yahweh，雅威）的獨有的契約忠誠：「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申命記5：7）。然而，古蘭經關於真主的同一性（oneness）的概念是基於阿拉伯人關於客戶與門生（client-protégé）關係的思想，並且消極地斷言，沒有任何恰當的以物配主（shirk）的概念可以應用於真主。這些比喻幾乎沒有一點可以歸因於聖經，而是基於阿拉伯文化的價值觀，例如，他們認為一個奴隸被兩個主人所共有是災難性的（古蘭經39：29）。

聖經中的諸多關鍵神學概念沒有被納入到古蘭經神學中，其中包括神同在的概念，聖潔的概念，以及罪是關係的破裂，這種關係可以通過贖罪來修復的概念。

如果沒有譜系關聯，那又是什麼呢？

許多基督徒認為伊斯蘭是從猶太教和基督教發展而來的。這本身就表現出傳統的伊斯蘭是「基督教異端」觀點。在這背後，他們假定了一個「譜系」模型，其中的根源是猶太教。從這裡分支出基督教，之後又有伊斯蘭分支出來。我的研究表明，這種思維方式是一種錯誤的引導，它過於關注表面的相似性，而對神學的關注不夠。

我在《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中寫道，「如果想在伊斯蘭與猶太教和基督教中間建立模擬關聯，其中一個挑戰在於是否能夠適用於一個信仰起源的概念框架，該框架適用於具有廣泛影響的模式，並結合顯著脫節的證據，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古蘭經的情況。」【9】如果伊斯蘭和基督教沒有某種「親屬關聯」，那麼我們如何給這種關聯賦予概念，結果是大量的聖經內容被吸收到古蘭經中？如果沒有譜系關聯，那又是什麼呢？

在《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中，我引用了兩個比喻。一個是建築比喻。伊斯蘭與基督教的關係不像是一座已經變成清真寺的教堂，就像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ophia）一樣。相反，它更像是一座教堂被拆毀了，而建築材料被重新用於建造清真寺，這更像是突尼斯凱魯萬（Qairawan）清真寺的柱子，這些柱子曾經來自很久以前就被拆毀的早期教堂，它們被重新利用。【10】

我的觀點是，古蘭經是從一個雜交過程中產生的，其中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影響提供了表層（superstrate）內容。

我引用的另一個比喻是語言雜交。一些語言是通過結合一種表層（superstrate）語言和一種（或多種）基層（substrate）語言的元素而形成的。一個例子是海地的克里奧爾語（Creole），其表層是法語，而基層是各種西非語言。結果是，海地的克里奧爾語的單詞主要是法語，但它的語法理論，句式結構和發音體系—語言內核—是純粹的西非語言。

我的觀點是，古蘭經是從一個雜交過程中產生的，其中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影響提供了表層內容，而前伊斯蘭的阿拉伯語言和文化提供了基層內容，包括大量神學概念。

總結性反思

古蘭經與猶太教和基督教沒有「譜系」關聯，這個觀點不應被視為有貶損之意。如果古蘭經「既不是從屬於聖經的文本，也不附屬於與聖經並存的有共同起源的譜系，」【11】那麼基督徒就可以擺脫將伊斯蘭視為某種基督教異端的觀念，並開始理解它到底是什麼，而不是基督徒乍一看所以為的樣子。

這裡提出的觀點如果成立，可能對兩種信仰之間的共存，包括不同宗教信仰者之間的對話產生深遠的影響。它還對福音宣教有重要影響。這意味著宣教士和對話夥伴都可以把「修正」或「恢復」的任務擱置一邊，因為這兩種相反的方法實際上只是「異端」硬幣的兩面。

我的發現是邀請基督徒以全新的眼光沉思伊斯蘭與兩種源於聖經的信仰—猶太教和基督教—之間的相似之處和（深刻的）差異。

本文最初發表於2021年11月的《洛桑全球分析》（Lausanne Global Analysis）雜誌（https://lausanne.org/content/lga/2021-11/what-is-islams-relationship-to-christianity），經許可在此處發佈。要接收洛桑運動（Lausanne Movement）的這份免費雙月刊出版物，請在線訂閱https://lausanne.org/lga。

馬克•杜里（Mark Durie）是精神意識研究所（Institute for Spiritual Awareness）（https://i4sa.org/）的創會理事，中東論壇（Middle East Forum）的研究員，以及墨爾本神學院（Melbourne School of Theology）亞瑟傑佛瑞伊斯蘭研究中心（Arthur Jeffery Centre for the Study of Islam）的高級研究員。

【章節附註】

【1】      穆斯林學者當然意識到這種身份確認與聖經的記載相衝突，一些穆斯林會拒絕古蘭經將福音書中的馬利亞認作出埃及記中的米利暗的說法。相反，他們認為這些古蘭經經文應該按象徵主義的方式解讀，例如「哈倫的妹妹」意味著她與哈倫屬於同一個支派。

【2】      丹尼爾•約翰•亞諾西克（Daniel John Janosik），《大馬士革的約翰，第一位穆斯林護教者：伊斯蘭早期時期的三位一體和基督教護教學》（John of Damascus, First Apologist to the Muslims: The Trinity and Christian Apologetics in the Early Islamic Period）（尤金（Eugene），俄勒岡州：匹克威克出版社（Pickwick），2016年），第261頁。

【3】      肯尼斯•克拉格（Kenneth Cragg），《叫拜塔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Minaret）第二版（瑪利諾（Maryknoll），紐約：奧比斯出版社（Orbis），1985年），第218—242頁。

【4】      克拉格，《叫拜塔的呼喚》，第219頁。

【5】      克拉格，《叫拜塔的呼喚》，第220頁。

【6】      馬克•杜里，《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調查宗教的起源》（馬里蘭州：列克星敦出版社（Lexington），2018年）。

【7】      湯瑪斯•賈里奇（Thomas Sizgorich），《古典時代晚期的暴力和信仰：基督教和伊斯蘭中的軍事效忠》（Violence and Belief in Late Antiquity: Militant Devotion in Christianity and Islam）（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出版社），第275頁。

【8】      杜里，《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第229—239頁。

【9】      杜里，《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第254頁。

【10】    我把這些有用的比喻歸功於達德利•伍德伯里（Dudley Woodberry）的「穆斯林重複使用共同支柱的處境化」（Contextualization among Muslims Reusing Common Pillars），《國際前線差傳雜誌》（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Frontier Missions）13：4（1996），第171—186頁。

【11】  杜里，《古蘭經及其關於聖經的映射》，第256頁。

這篇文章翻譯自Mark Durie的在線文章「WHAT IS ISLAM’S RELATIONSHIP TO CHRISTIANITY? THE THEOLOGICAL ANALYSIS OF THE BIBLE AND THE QURAN」

https://markdurie.com/what-is-islams-relationship-to-christianity-the-theological-analysis-of-the-bible-and-the-qur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