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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關於他你絕不可說一個字!」:早期伊斯蘭歷史上的聖訓學者和審查
「關於他你絕不可說一個字!」:早期伊斯蘭歷史上的聖訓學者和審查
“Sakın Ondan Bahsetme!”: Erken İslam Tarihinde Muhaddisler ve Sansür
穆罕默德·埃內斯·托普古爾(Muhammed Enes Topgül)
摘要
本文觀點認為,早期聖訓彙編反映了第2/8世紀和第3/9世紀伊斯蘭各教派之間的神學爭論。在早期穆斯林社會,每個教派或團體對有爭議的神學議題都持有其獨特意見,例如自由意志與預定論以及「聖門弟子」(Companions)【先知夥伴】的意義。每一方都使用特定的論點捍衛自己的立場。當古蘭經提供充足的證據支持他們的觀點時,他們就欣然往之;否則,他們就會求助於大量的聖訓彙編(集合)來支援他們的教義。然而,這些彙編並不總是完美契合他們的需求,因為它們有時包含相反的敘述和不利的傳述者。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敘述者或者傳統主義者故意干擾或偽造傳述鏈(isnāds)(傳述世系)和聖訓文本。在第2世紀/8世紀和第3世紀/9世紀編纂的聖訓書中,可以追蹤到這些篡改操縱。本文旨在通過使用比較法(muʿāraḍa)來凸顯聖訓文獻中的偽造例子,並強調識別出作為這些篡改操作的始作俑者的傳述者是有可能的。
引言
聖訓學者(傳統主義者)(muḥaddithūn)在對他們的大師所繼承的傳述鏈(isnād)和文本的進行逐字傳述的時候有多忠於原作?聖訓學者們偶爾甚至會堅持保留含有語法錯誤的聖訓,使其成為語言學家批評的對象,當涉及到一條傳述鏈中某個不可接受的人,或者聖訓在有爭議的神學問題上逼近了接受的極限時,這些聖訓學者們是否還能同樣保持客觀?在第2/8世紀和第3/9世紀期間,聖門弟子(Ahl al-Ḥadīth)與推理弟子(Ahl al-Raʾy)、穆塔扎派(Muʿtazila)【分離派】、什葉派(Shīʿa)或其他教派之間在聖訓問題上持續引發的討論是什麼?聖訓學者從什麼時候開始偏離了從他們的老師那裡繼承的文本,他們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本研究通過考察第3/9世紀以來的聖訓彙編中找到的具體的審查例子來解答這些問題。回答這些問題具有重要意義,因為關乎聖訓歷史的具體主張。例如,有人聲稱聖訓的大部分內容是源自伊斯蘭在頭兩個世紀【1】的宗教、歷史和社會發展的結果,通過回答這些問題可以來證實這樣的說法。如果我們在上述歷史階段查明許多審查活動,我們應該接受這一說法。然而,如果伊斯蘭的資料只指出少數審查行為,而我們只能通過這些資料來確定這些行為,我們就拒絕它。
聖訓學者一般用來指代審查的術語是一個重要的方法論問題。正如我將在下面提到的,聖訓方法論經典文獻中關於特定主題的某些部分指出了有關傳述鏈和文本的偽造做法。接下來,關於此種做法的術語應該如何更新換代?在這篇文章中,我將使用與政治和政府密切相關的「審查」(censorship)的概念,以及這種對聖訓文本進行偽造的同義詞,「人為干涉」(deliberate interference)-例如在傳述鏈中隱藏一個名字或在聖訓中更改一個詞。在這一點上有必要強調的是,雖然我沒有明確聖訓學者的審查與政治權力中心之間的直接關聯,但仍有可能表明,這種姿態在審訊(Miḥna)【異端審判】時期變得更加普遍。然而,在此期間,鑒於聖門弟子面臨的政府壓力,似乎不太可能按照政治考量的需要對文本進行刪減。另外,正如這項研究所揭示的那樣,這種審查和刪減活動似乎是神學討論而不是政治討論的罕見成果。
…
評估與結論
在上述討論的審查例子中,有四次針對什葉派社群,三次針對穆塔扎派(Muʿtazila),兩次針對推理弟子(Ahl al-Raʾy)【意見的子民】。聖門弟子(Ahl al Ḥadīth)【聖訓的子民】和什葉派社群之間的關係需要在許多方面澄清,特別是在伊斯蘭曆2世紀下半葉和伊斯蘭曆3世紀初期間。在伊斯蘭曆3世紀初,什葉派社群完全獨立於遜尼派階層,並能夠在他們自己內部傳述聖訓。【2】值得注意的是,遜尼派著作中故意刪減和審查的例子在這一時期變得更加頻繁。這很可能反映了聖門弟子不想加強什葉派聖訓門徒的影響,什葉派聖訓門徒熟知遜尼派敘述的內容,並開始逐漸形成他們自己的文獻。單純的刪減本來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聖門弟子以及聆聽特定文本訓誨的廣大民眾免受這些「錯誤思想」的影響。更詳細的研究可能會揭曉額外的例子,顯示聖門弟子和什葉派之間衝突的痕跡。【3】尋找此類敘述材料時,應側重於可能不利於聖門弟子立場的記錄【4】,或者,側重於可能支持兩個學派之間特定法理規條的記錄。對遜尼派和什葉派參考文獻中的這些敘述進行全面分析,將使研究者能夠就聖門弟子和什葉派群體之間的關係得出清晰的結論。
當然,有必要對聖門弟子和穆塔扎派之間的衝突所導致的審查程度進行單獨考察。這種考察可以聚焦於與聖門弟子的神學立場相矛盾的聖訓上,例如信仰、命運、自由意志和真主的屬性。除了上述關於麥加朝覲(hajj)【正朝】和副朝(ʿumra)如何延長個人壽命的敘述外,某些聖訓還斷言某些行為具有相同的效果,例如探望親戚和禱告。對此類敘述中不同傳述鏈的分析可以讓我們理解聖門弟子學者是否以相同的方式干預了所有此類敘述。由於缺乏一套全面的穆塔扎派文獻,因此很難比較穆塔扎派和遜尼派對此類敘述的詮釋,但在這方面,次要的遜尼派來源和扎伊德學派(Zaydī)文獻可能都會有所貢獻。特別是,可以通過關注教法學(fiqh)敘述來研究聖門弟子和推理弟子之間的衝突。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進一步研究聖門弟子學者如何評估或解讀早期哈乃斐派(Hanafi)文獻中的敘述-尤其是他們是否避免傳述這些敘述以及他們是否對其進行審查。通過探究塔哈威(al-Ṭaḥāwī)(卒於321/933)和巴哈吉(al-Bayhaqī)(卒於458/1066)的著作並研究早期文獻,可以提高此類研究品質。
審查手段,包括我在這裡識別的九個例子,以及在不同研究中研究過的一些其他例子,也可以依照其發生時間和方式進行分析。縱觀這裡識別的人為干擾時期,可以看到有六個例子可以追溯到伊斯蘭曆3世紀的前25年。在這一點上,艾哈邁德‧伊本‧罕百里(Aḥmad ibn Ḥanbal)脫穎而出。換句話說,大多數對聖訓的人為干擾似乎都發生在審訊(Miḥna)(米哈奈)【異端審判】時期,當時聖門弟子學者受到嚴重壓迫。根據資料來源,我應該強調,我已經識別但未納入文本的某些故意干預,無論是存在於傳述鏈還是文本內容,通常都發生在這一時期。另一方面,2世紀/8世紀後期的欺詐(tadlīs’)【黑暗時代】顯然更多地受到正典傳述者(rāwīs)缺乏聖訓許可權的影響,而不是信仰相關衝突。在伊斯蘭曆3世紀的前25年,聖門弟子學者作為政治人物非常弱勢。傳述聖訓是他們唯一的武器,因此他們轉而通過刪減來表達他們不滿聖訓中存在支持對手的因素。他們並沒有完全忽視這些敘述,可能是因為他們想傳達這些敘述內容中的其他元素,或者因為他們想傳達任何繼承下來的敘述。然而,他們以各種方式干擾了這些敘述。考慮到與什葉派社群相關的審查,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提及的歷史時代也與什葉派群體觀念體系的建立相吻合。
審查行為因地點和實施方式而異。在本文介紹的九個人為干擾的例子中,有四個是聖門弟子追隨者隱藏(ibhām)或跳過了他們不想在傳述鏈中提及的人的名字。在其中三個例子中,可能否定聖門弟子信仰的方面被排除在外,或者被更嚴謹地審查。在其中兩個例子中,聖門弟子的名字被隱藏,因為在特定語境下提及他們被認為不合時宜。這種情況就要求更仔細地研究傳述鏈中的匿名人士。事實上,早期傳述鏈層級中存在匿名或不知名的正典傳述者,這推翻了傳述鏈是在這一時期發展起來的論點。【5】然而,正如本研究中所論證的那樣,隱藏正典傳述者的名字顯然是出於其他動機,而不是出於完整記載名錄的意識,也就是說,這是出於神學和司法方面的考量。此外,這些例子表明,在傳述鏈和文本中都存在審查。
最後,應該強調的是,除了被審查的文本,那些能夠識別審查的文本在遜尼派資料中也大量存在,其中包含許多支持什葉派思想但並未遭到審查的敘述。這種情況揭示了兩個關鍵點:在研究過程中,任何一條聖訓的所有可用版本都應該被考慮到,而審查支持異議者的聖訓的態度並不適用於所有聖訓學者和作者。很明顯,聖訓受到干擾有以下兩個原因:(1)由於存在異議敘述者和(2)因為文本屬於缺陷聖伴(mathālib al-ṣaḥāba)。由於具有此類特徵的聖訓在聖訓文獻中相對罕見,因此審查的例子預計不會經常發生。
【1】 對於這項主張,請參閱Ignaz Goldziher, Muslim Studies, 由C. R. Barber和S. M. Stern翻譯(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1971),2/19。
【2】更多詳細資訊請參見穆罕默德·埃內斯·托普古爾(Muhammed Enes Topgül), Erken Dönem Şiî Ricâl İlmi: Keşşî Örneği (İstanbul: İFAV, 2015), 281, 385–386。關於伊斯蘭曆2世紀和4世紀遜尼派和什葉派敘述之間轉換的頻率較高以及伊斯蘭曆3世紀轉換的次數減少,參見貝基爾·庫祖迪斯里(Bekir Kuzudişli),「Sunnī-Shīʿī Interaction in the Early Period: The Transition of the Chains of Ahl al-sunna to the Shīʿa,」 Ilahiyat Studies 6/1 (2015), 7–45。
【3】ʿAdvā alā al-Ṣahīhayn by al-Najafī (【Qom: Muʾassasat al-Maʿārif al-Islāmiyya, 1419】, 116 ff)中也有一些相關的例子。在他的Maʿālim al-madrasatayn中,莫爾塔·阿斯卡里(Murṭaḍā al-ʿAskarī)提到了十種干預,他將其描述為「隱瞞」(kitmān)和「扭曲」(taḥrīf)的情況(【Beirut:Markazal-Tıbā-al-nashr,1426】,1/393ff)。然而,請記住,這一論點和這類例子都可能包括基於教法學派(madhab)的某些傾向。
【4】關於ʿadālat al-ṣaḥāba的概念,參見A. Osman, “ʿAdālat al-Ṣaḥāba: the construction of a religious doctrine”, Arabica 60 (2013) 272–305。
【5】Bekir Kuzudişli, “Hadis Araştırmalarında Oryantalist Gelenek ve Motzki”, Harald Motzki, İsnad ve Metin Bağlamında Hadis Tarihlendirme Metotları, comp. and trans. Bekir Kuzudişli (İstanbul: İz Yayıncılık, 2011), 30-3。
這篇文章翻譯自Muhammed Enes Topgül的在線文章「“Don’t You Ever Say a Word About Him!”: Ḥadīth Scholars and Censorship in Early Islamic History」的部分